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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的清明粿(一等奖)

作者:金华学习中心/廖云贵   2018-04-09


   母爱不朽,大家都这样说。或许,她是真的很伟大,我说的是或许,因为从小到大,在我眼里,只有父爱稳健如山。母亲除了埋怨和絮叨,快乐时傻傻地笑,无奈时泪水涟漪,我不是太明白,关于她的爱。

有爸的孩子是幸福的。
     几颗花生米,一樽浊酒,满腹憧憬,可以从古到今,甚至单是那村子里发生的微小的事情,父子俩就可以聊上一整天。而母亲,只是坐在门槛上,与经过的邻居打着招呼,甚至大多数时候,她夹着菜,还喃喃自语地说着这个菜不好吃,这个菜没有汤。像一只苍蝇,总在耳边,直到父亲的一声吼,她皱了一下眉,走开了。我实在不明白,就两个菜,怎么可以不厌其烦地说上一个小时。父亲简直为我出了一口恶气。
事实上,我还在读书的时候,和父亲的关系也没有如今和气。他很执着,甚至有很臭的脾气,只要是他认为不合理的事,就是天子脚下,他也要争个明白。那时候,总觉得他除了争,没有其他能耐。更不解于他对读书没有太大期许的想法。总算他也明白,人都应该有一身的手艺,那样,他的生活便不会太辛劳。 所以,当我高中毕业,放弃上大学,而去走南闯北的时候,我们就变成了一个战壕里的兄弟。
可是母亲,又是自言自语地絮絮叨叨,如一只臭苍蝇,轻轻的,听不明白,也停不下来。永远地没完没了,在你的耳边念叨。直到我一怒之下,抓着正在手里切菜的菜刀,在砧板上铮铮有声地剁了二十多分钟,臭苍蝇的嗡嗡声总算休停了。我抓起自己的包,头也不回地提前出门了。
距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。
我已有我的妻,我也有我的儿。我的父亲依旧是稳健如山,我的母亲依旧絮絮叨叨。过几日就是清明,父亲早已去扫墓,省得我大老远地跑回来;而母亲还在啰嗦着家里的菜吃不完,回来带一些。她可说的真不轻松,回一趟家,够买多少多少的青菜,大白菜啊!
办公室里一大早在分东西,大约是请柬,或者是快递的食品。
“廖经理,这是给你的。”小刘笑眯眯地放下一个盒子。
“什么啊?请我吃盒饭?”
“不是饭,是我妈亲手做的清明粿,可香了。”
 “等一下!”我大喊一声,看见她惊讶的深情,“这些我不吃的,不好意思。”
“怎么可能?这是你家乡的味道啊!”她以为是我客气,坚持将清明粿放下。
“是真的,你拿回去,不然我也是扔进垃圾桶的。”我的表情是满满的绝情。她撅了一句嘴:“真不知道,你妈该有多失望啊······”
“说什么呢?小丫头!”
下班回家,妻子正在接母亲的电话:“好的,妈,我明天就回,说回就回,不会变的······好的,我们慢慢回······好的,再见。”
“什么?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?”我平身最讨厌的是,轻易改变,说变就变。
 “没有啊。”妻子跟我装傻呢!
 “怎么没有?我们不是说好去国外玩的吗?我护照都办下来了,机票······”
还没有等我说完,妻子接着说:“我考虑了很久,决定下半年离职,陪儿子回家读书。”
“你疯了吧!我的儿子回农村读书?”我气得一时将口水吞咽不下,夹在喉间,换来一阵阵的咳嗽。
“你是不是疯了?”我看着妻子欲言又止的神情,仿佛站在我身边的是一个陌生人。
“我只是想让孩子明白自己的根在哪?”一句轻轻的言语,竟然是出自母亲的嘴。她,她,也疯了吧!
那么多年,那么多年,我终于在最繁华的都市站稳脚跟;那么辛苦,那么隐忍,我们可以悠闲地散步在属于自己的小区花园。放眼望去,儿子将进入别人挤破脑袋都无法如愿的最好的小学;放眼望去,我辉煌的前景指日可待,妻子的事业更是蒸蒸日上。就是她的那张破嘴,让一切都回到原点?她有什么权利?
第二日清晨,光线刚刚转亮,儿子就来扶我起床。“今天是怎么了?往常你不是非要睡懒觉的吗?”
“因为我要去奶奶家,我要去田地里,我要去花果山,我要去池塘里······”儿子兴奋地大喊大叫。
“我不去。”
“这不是你的家吗?你为什么不去?”儿子傻傻地站在床边,极认真的问。
我迟疑了一下,气呼呼地拎包出门。这老太婆,不是没事找事吗?
那天,我没有开车。
没想到高铁一个小时就到家门口了,我和她的距离竟然一下子变得这么近?左不过是和同事们品一杯咖啡的时间。我甚至有点伤感,自己全然不知。父亲从来没有说过,母亲的言语自己从来没有好好听过。
村口的那棵老槐树还在,只是身边多了两块大范围的停车场,车子依次停着,其中不乏名车。母亲并没有在村口迎接,就像读书的时候,她从来不送别一样。如果她能像其他人的母亲一样,温柔细腻,或许我就不会一直在外,从不内疚。
母亲也没有在家,她倒是忙碌得很。
家,还是和读书的时候,没有什么不一样。只是她沧桑了,矮小了。围栏上挂着一盆盆黄白相间的小花。周围的房子也都是读书时的模样,似乎多年之前,父亲好像说过这里的房子不允许拆除和重建。幽静的石径,还是当年上学的那条路,就是它,每天走上两个小时才看见学校的大门。如今倒是看见了零零散散的游客,口音各异。
母亲回来了,携着儿子,妻子拎着一篮子的菜。“爸爸,奶奶要做清明粿了,昨天我们就说好了,清明粿要一起做,一起吃。这样才香甜。你看,这是做清明粿需要的食材,就像妈妈做蛋糕需要鸡蛋一样。”儿子双手是泥,脸上却挂着满满的幸福。
“你或许不知道,新农村,真的让人惊喜!”妻子把篮子递给我。我拒绝了,并指了指身上的西服:“你觉得合适吗?”
“扒了吧,出去溜溜。”妻子一身休闲装,不配墨镜,不戴帽。甚至连防晒霜都可以免了,这也是奇迹。
我换了身衣服,仍开着车子。出门靠手机,这早已是习惯,在手机同志的领导下,我参观了本村的忠孝祠堂,由故翻新,少了一丝简陋,多了一点风景。山上桃林成群,山下菜花成海,芝樱灿烂,花香醉人。个性墙饰绵延十里,其间穿越迷宫、莲花池、亭台楼阁,这还是我出生的那个村子吗?我哑然失笑,眼角的湿润只有自己感觉的到,啊!若非这些,也足以。不过她的改变并没有结束,既然有游客,怎么可能没有美食区呢?我的车慢慢走进一家农庄,零零散散的游客在草莓地里边摘边吃,孩童最不闲着,喂鸡、追狗、抱猫、网鱼、拔笋······大自然的乐趣无穷无尽。
好一顿山野之菜,农家米酒!味道即熟悉又陌生,便捷的点餐和支付,让农村和城市的距离即为零。围城之久冲围城,围城之外大心情,到底哪里才是围城,我甚至有点模糊了。
夜如墨,星如昼,我跨门而入,母亲正在烫艾草,被烫过的嫩草更显葱郁本色。妻子正在翻炒内馅,儿子兴冲冲地跑过来:“爸爸,你看我们都开工了,妈妈准备了我最喜欢的芝麻红糖馅,还有你喜欢的豆腐葱肉馅。奶奶还说你从来不吃,不过爸爸,今天你无论怎样都要吃点,美味极了。”直到他跑开,我才发现,我的衣服上多了两个雪白的手印。
母亲用筷子在锅里翻动草叶,一会儿,赶忙捞起,随即放入装有冷水的盆里,翻动释放热气,大约换上四五次冷水,她才停歇。将叶儿们放在大的砧板上纳凉、切碎、准备捣泥。她坐下来,喝了一杯茶:“今年你们回来,我就做多一点。”妻子怕她辛苦,就让母亲好好坐会,等她这边弄好了,一起相互帮衬,以免母亲太劳累。
母亲站起来,摸出一块大石头,冲洗干净,往切碎的艾草上碾、压、捣,大约捣了十来分钟,母亲便气喘吁吁。妻子要来帮忙,却被母亲回绝了。她转过头,看了看在院子里摸着手机的我。我极不情愿地站起来:“不就做几个粿吗?这么费劲!”接过母亲手里的活,才知道它不仅费劲,还需要慢工细活。好不容易捣和成泥,母亲又倒进了生粉,让我整个放地上颠,一声又一声,一阵又一阵,像电视里砸年糕的节奏,却比它更地动山摇。
那一阵一阵的颠撞声,连同我小时候,呢呢喃喃的唠叨声,无时无刻不再催促着我早日离开。而如今,那满身的汗水,比那汗蒸馆的几个小时,更加有效,更加畅快。母亲替我找出衣服,让我洗洗澡,待会出来吃。她明知道,我不喜欢如此劳作而成的果实。
小儿烧柴,母亲和妻子做粿成型,放入蒸锅中。母亲絮絮叨叨的毛病并没有改变,待她的双手没有那么忙碌,又开始了。妻子却听得津津有味,她一向喜欢安静,来到了清幽的老家,倒是不怕啰嗦。一家老小,斜风细雨下更是其乐融融。
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一条微信,一张母亲蹲在草丛间采艾草的相片。阳光普照下,她一手提袋,一手掐摘,褛着背,蹲着身,才猛然明白如此劳作而成的果实,理应得到最大的尊重。我伸出碗去,母亲微笑着转头拭泪。
当下,母亲七十有五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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